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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们是基因原体。”佩图拉博回答,坐在舱门边的座椅上,为罗格·多恩的山阵号签发临时的奥林匹亚通行识别证。
“我的兄弟性格各自不同,喜好也不同。与其将他们全部束缚在一处,随我一齐行走,不如让他们随各自心愿自由地观赏游玩。奥林匹亚已经为今天做好准备。最后,我们在洛科斯的王宫大厅中会合即可。”
≈lss=≈adv≈≈g“有些道理。”莫尔斯认同了他的理由。他等待了一会儿,问:“洛科斯变化大吗?”
“尚可。”佩图拉博回答,“我沿用了三十年前的我设计的城市框架,即长王子政变后的重建城池的设计格局。现在的建设主要以增添建筑和非居民区的局部重排为主,不会变化到你认不出。”
莫尔斯微笑道:“我已经快认不出奥林匹亚了,佩图拉博。她如今是一颗在汪洋宇宙中散发光辉的明珠,独一无二,举足轻重。她是你的星球,完全属于你。你居功至伟。”
佩图拉博看了他一眼,然后垂下眼帘。“我保留了一些东西。”他说。“你不会认不出奥林匹亚。”
飞行器平稳地降落,风压将周围的草地卷平。舱门在气流中开启,佩图拉博取下驾驶用的那根伸缩线缆,率先离开,等待莫尔斯跟在他身后出来。
这是一片山崖下方的丛林,草木茂盛,枝叶遮天蔽日,飞鸟在林木间不见踪影地鸣叫。动物的蹄印和野兽的生存痕迹分布甚密,在深绿色的叶片和苍苍的天幕中无处不在。
处在此地,抬头仰望而去,除去环绕整颗星球的轨道空间站在高空划出的细细银丝之外,竟看不见任何一处科技突飞猛进的证据。
一切被封存在一种缓慢而祥和的原始之中,由较矮的蕨类托底,由空中密布的林叶封顶。
莫尔斯注意到树干上宛如滚烫刀刃切割出的一些狭长痕迹。
他伸出缠着黑布的手掌,接着,想到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内在的躯壳,他犹豫了一下,让黑布从手掌上脱落,直接用手指触碰了那些火烧之痕。
“洛科斯鹿……”他说,顺着痕迹的走向看往密林深处。
“你的狩猎方式真是不讲究,”佩图拉博说,“简直是滥用灵能。还有前面,那片被你整个翻搅过的土地,那里被扭断树根后又遭遇封冻的树木,过了好些年才逐渐恢复。”
“能在约五十年之内恢复,算什么好些年?不过一眨眼。”莫尔斯反驳道。
“好吧,你说得对。”佩图拉博叹了口气,“正是一眨眼。不过你的眨眼有些漫长。”
“哦,你终于退化到把形象的词汇当成用于字面意义理解的表述了?”
“谁知道呢?”佩图拉博问,小心地拨开前方挡路的树枝,防止这些树被自己掀翻。
“好吧。”莫尔斯叹了口气,向着密林打了一个响指。刚刚长好几年功夫的树木被再次向两侧扯开,翻卷出一片湿润的漆黑土地,随后,剔透冰晶再度镀满这条由树木拱卫而来的笔直道路,霜晶莹莹,华美非常。
“我相信下一个眨眼,它们就会长好了。”莫尔斯说,“现在,让我们快些走,别再像在黏液上向前滑行的软体动物一样缓慢了。”
佩图拉博面露笑意。“如果我放开了走,你是跟不上我的。毕竟我们的身高差距如今……”
“走你的去吧,佩图拉博!”莫尔斯飘了起来。“我不觉得你跟得上我。”
他的声音随着风远远地荡漾起来,在密林之中回响、消散。
他们在冰霜之路上前进,时而莫尔斯在前,时而佩图拉博在前,就像一种莫名其妙的小游戏,其中渐渐地洋溢出一种无意义的快乐。
顺着悬崖而下的风从树木环绕的中心地带向他们吹来,他们聊起一些点点滴滴的琐事,讲彼此曾经是个多大的麻烦,佩图拉博犯过多少杂七杂八的错误,直到那座小小的三层房屋出现在他们眼前。
那幢小屋由石板和木板垒起,以本地黏土和植物汁水调配成的粘合剂固定。缠绕着的青藤和嫩芽愈发茂密,几乎挡住了外墙上绘制的图画,并将许多手雕塑像的半成品包裹在藤蔓之中,似是保护,也像珍藏。
那些尖锥、石锤,量尺,刮刀,都还一样一样地散落在矮桌上。
莫尔斯从空气中拽出一把躺椅,没有任何附加的装饰,也没有加上来自马库拉格,或诺斯特拉莫,或科摩罗等等地方的印记。这只是一把手工藤椅,由一个独居了一万五千年的灵魂亲手编成。
他将藤椅放在小院中央,让阳光和微风吹过它,然后躺下,让头发散开。
“你也不来给我扫扫灰尘,除个草,拔掉点野花,”莫尔斯笑道,闭上眼睛,让藤椅轻轻地晃起来。
“我敢动你的东西吗?”佩图拉博说,声音中饱含纯粹的笑意。“你说的简直像这幢房子是你的墓碑一样。”
“你有什么不敢动的,佩图拉博?”莫尔斯说,侧过头,偏向佩图拉博的方向。
他听见布袍摩擦的声音,佩图拉博弯腰捡起一把对他来说小得无法使用的尖嘴凿,放在手掌里摆弄。
“我有什么不允许你做的?”
“我可不敢尝试。”佩图拉博回答,走向房屋侧面,拖出一个推车。
莫尔斯睁眼,撑起上半身。只见推车上摆着一组用黑布遮挡的石像。他没有用超常规手段偷看。
“这是什么?”他问。
佩图拉博的手指在石像的顶部敲了敲。“我记得当时我有件小事没学会做。”
“雕刻出一个足够出色的双人石像,并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你是怎么把我的头敲下来的场景?”
“不是那个,”佩图拉博撤去黑布,让大理石的塑像呈现在莫尔斯眼前。
雕刻的主体依然是莫尔斯和年幼的佩图拉博,但只需一眼,莫尔斯就知道这副场景在现实里绝对没有出现过。
因为他们正在炉火边对坐,各自手持一条烤鱼,莫尔斯的那条焦得只剩骨头,而男孩佩图拉博手里的烤鱼则形态饱满,油光锃亮,一看便是烤鱼之道上的绝顶大师。
“你要在此道上战胜我,又有何必要了?”莫尔斯耸了耸肩,双手捏着自己的脸颊,将嘴角向下压,“帝皇给你的聪明才智,就用在这上面了?”
“你刚刚才说,没有什么不允许我做的。”佩图拉博故作摇头之状,拧眉感慨。
“你一个四米高的基因原体,竟有如此惺惺作态的一日?”莫尔斯说,从椅子上翻下来,“将石料送来,又不可食用。快收去吧,我这里保存了你最初的那个小石块,和之后与安多斯王子比试的那座雕像。你要是愿意,凑成一个系列展出得了。”
佩图拉博舒展双眉,将黑布重新盖上:“我确实很愿意在闲暇时刻多做几组石像,防止我技艺生疏,有朝一日雕刻的水平还比不上我石匠俱乐部里的子嗣。但作为展出……还有待商榷。”
“行了,佩图拉博,”莫尔斯收起躺椅,“你还有什么要同我展示的,铁之主?”
“许多东西。”佩图拉博说,“我们从崖底登上洛科斯的那条小径,我一动未动,不过据说最近有些塌方……我想不影响我们的攀登。洛科斯门口的石像换成了我的塑像,你知道那件事。我最开始设计的大剧院,由于将它承包走的商人经营不善,险些倒闭,幸得卡丽丰将它接下,改成公开的艺术公园。街道上的商铺生意都很好,并且允许星际战士免费用餐,但每个人有限量份额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。“这些是奥林匹亚属于你的那一部分,莫尔斯。”
“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笑得比我夸奖你的铁原号时还夸张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笑的时候还不忘了要讽刺我两句。”
“现在帝皇要大吃一惊了,因为我们都什么也不知道。”莫尔斯哼了一声,拍了拍手,将黑布重新缠好,“你都这样向我介绍了,为何不带我直接去看看?”
“当然,你这么多年没有回这里。”佩图拉博点头,和莫尔斯并肩朝着山崖前进,许多年前已故的卫兵米太亚德带他们走过的道路,现在仍然存在着。
“回哪里?奥林匹亚?”
“如果你想……”佩图拉博说,和莫尔斯一起走上他小时候需要人拉一把才能攀登的悬崖小路。现在,他要担心的是不要一不小心把这条路彻底踩塌。“你也可以换一种称呼。至少……我会称奥林匹亚为母星。”
“我的母星肯定不是奥林匹亚,我记得我和你说过……”
“你指过夜空,我记得。当时你指的其实是泰拉。”
“记性真好。”
“所以你要怎么称呼这里?”
“哦,你以为我会说什么?家?哈哈,可别想了。”
他们不知疲倦地闲谈着,走过平原,谈论当时阿克斯人和洛科斯卫队的战斗,想起佩图拉博的那把剑;穿过城门,在这里曾经烧起过一场火灾,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。
在街道上,人们很清楚该怎么欢迎佩图拉博,知晓这位奥林匹亚真正的主人应该如何去接近,或如何适当保持距离;当十余岁的佩图拉博带着他的改革成果经过街道时,人们也是这样迎接那位永远一脸严肃的冷脸青年。
他们路过商铺,经过工坊,有些当时佩图拉博曾经跟随学习的工坊,到现在还开着,只不过主力已经从师傅换成了学徒,或者学徒的学徒。一家贩卖羊皮纸的商铺改行去做水果饼,就是饼里仿佛还有股墨水的味道。
一些以前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规划城市时,指明了要种植的树木,现在也是长大了,树影儿在窗户上摇着,高高大大的,粗壮的枝丫撑起绿荫,愣愣地张望着街道,地上还散着几片叶子。
他们找到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在皇宫外使用的工坊。地方依然保存着,没有人去干扰,距离因为无人修缮而倒塌只差一步之遥。如今它们门廊歪斜,墙角落灰,阳光透过菱格窗户,往室内纷飞的灰尘里一照,映得像下着灰雪,纷纷地落下。
“这下真是足够像墓碑了,”莫尔斯说,在门口驻足,“但你当年画在门上的几何图案真的很丑。我发誓。”
“我的黄黑条纹呢?”
“勉强能看。”莫尔斯笑道。“我们回奥林匹亚,第一件事难道是打扫卫生?”
“你可以……像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套一样……”佩图拉博暗示。
莫尔斯用手指中间震动空气的符文打了一个响指,整座小屋就如时光倒转,灰尘散去,门墙洁净,漏下的水造成的侵蚀被一种力量补全、复原。眨眼之间,一切回到三十年之前——是的,飞流的光阴的确抵不过一个眨眼。
“这就一模一样了。”莫尔斯轻轻抬起一脚,顶开了门。
“还差满架的作品,你当时把它们收走了。”佩图拉博陪着莫尔斯进屋,手指摸了一下干净的台面,“还有两个人。”
“安多斯,卡丽丰。”莫尔斯回过身,“卡丽丰近来如何?”
“我与她约定要来此……”
“进来吧。”莫尔斯打断了他。就像最初一样。
没有敲门,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推动声。木门打开,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。
那是一名女子,她的侍卫远离在周围,只有一名亲近的侍女在身旁照看。穿一身宽松的金白长袍,微微用力地握着一根镀上铁色的木杖,梳理整齐的发顶戴着她的铁王冠。
即使需要一根木杖支撑,她的体态仍然流露出她内在的力量和坚定,与此同时,也未曾抛却她年轻时便拥有的柔和之美。
她的面容虽已布有岁月的痕迹,皱纹细密,皮肤色泽变深,眼神也不如三十年前一般明澈,但其中依然保持着一种珠露般的光彩,一种唯有时间能赋予的深邃与明亮。
“我的头发是不是有些太卷了?”卡丽丰注意到两人对自己的打量。
她微微一笑,声音和缓,用空着的那只手,捋了捋自己掺着银丝的蜷曲发尾。
“戴了太久你送来的发带,阿博。唉,现在头发都顺不直了——你都回来了,就送我一条新的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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